编者按
在唐老师的同意与建议下，把介绍壶瓶山镇（泥沙古镇），作为第一篇石门人文栏目旅游子栏目的第一篇文章和系列，在地理上壶瓶山是湖南的屋脊，有着雄伟秀美的自然风光；历史上，她是我们土家族文化商旅的区域中心；在与茶叶的关联上，她是宜红茶的发源地。壶瓶山，她就是一颗镶嵌在湘北大地的明珠！我们希望自己能了解她，了解她的故事，与您更好的诉说！
01千年泥沙街
泥沙镇又名宜市、宜沙,年改为壶瓶山镇,古代巴人国的一部,土家族腹地,兴市于明洪武年间,为麻寮土司古荣阳寨发祥地,后为添平土司辖地,在明末清初又为鹤峰田土王辖区。据《陈氏族谱》载,泥沙其发展源头可上溯至南宋度宗咸淳年间(年)。湖北鹤峰容美司田土王游扰至泥沙姚家坪,宋朝廷派将军赵慎清进剿,赵慎清令他的女婿陈南荆击败土王,在江坪河李家坪一带建南荆寨。自陈南荆以后至陈景春凡五世都为泥沙方之保障。陈景春的父亲陈安福见距泥沙约5公里的大胜寨地势险要,设营驻守。这是泥沙开发最早的文字记载。之后,陈姓后裔陆续南迁唐家峪(距泥沙镇两公里)、耍武(距泥沙10公里)一带居住。上世纪70年代泥沙老街松柏坪曾发现陈南荆七代孙陈亿宏的墓葬,修建养路工班时被毁。
又考《唐氏族谱》、《麻寮所唐氏家乘》,元代至元十二年(年)麻阳守御唐承基与台宜寨主覃友仁(覃添顺祖父)一同追寇至古麻寮,驻扎麻牢峪口(今属所街乡),同为守御。唐承基的儿子唐涌、鎮唐清守土攸居,立云阳砦,土人奉为寨长,自是醒土化夷。大明定鼎,涌、清兄弟以辅佐大将军徐达征服苗蛮有功封武德将军,授麻所守御正副千户,辖四厅、曲溪十隘,自此始有麻察所。元至正十四年(年)唐涌建署于湖北所坪,殿宇恢宏,颇具规模。所坪与石门南北镇接界,距泥沙30里,有湘鄂古道可通。明崇祯十六年(年),游贼反澧,唐涌十一世孙唐国祯统领隘员军丁至澧护王(华阳王),以军务滞澧末归。贼潜至所坪烧毁官署二十八所。受此损失,麻寮所遂于清顺治年间迁慈利通津铺另建新署。
唐涌之弟唐清于吴元甲辰籍慈姑州(即慈利十七都),驻扎天星寨,自卫一方,辖区到达江坪河、黄连棚、李家坪、官屋场等处。唐清长子唐永高袭千户职,葬官屋场。唐永高第四子唐思良葬南镇古坟场,第六子唐思景后迁泥沙平洞,曾于明嘉靖七年(年)赞助平洞任威观主持王德秀(王大胜法号)扩建观字,并将任威观改名为大胜仙山(即今大胜寨),有当时铸造的一口古馨铭文可考。
从历史地形分析,陈氏南荆塞在泥沙以北,添坪所处泥沙以东,唐氏麻寮所居西,泥沙镇正处于三寨、所中心地带,各集、所有事、泥沙为冲要之地,且据史实三塞所的亲眷、属史、兵丁都有活动于泥沙、葬于泥沙的记载。时间跨度起自南宋咸浮,止于大清顺治(约-年)长达多年。在如此漫长的风月中,处于渫水南岸,因河水累年冲积而形成小块河谷平地的泥沙,自然因势开化。人们依山傍水,沿墩叠起十来户人家,长约四十余米的泥沙古街,自此初具规模。
早在明末清初时期田土王时代泥沙就是湘西北重镇。田土王是鹤峰人,做茶生意,皇帝喝了他的茶,觉得馨香四溢。据说田土王又给皇帝10斤泥沙茶,皇帝一高兴,就把田土王收为义子,被接进皇宫住了几个月,又把湘鄂边地划给他过日子。田土王一回来就扩建了他的土司王国容美土司,成了田土王前沿阵地的泥沙,是鄂西东去京城的必经之地。田土王在鹤峰建中府,在泥沙姚家坪建行宫别墅并在泥沙做土皇帝,封王拜相,他把石门太平等地向氏封为向王天子,把泥沙等地的唐氏封为唐王天子。结果泥沙神景寨唐王天子挖空棕树装上沸铁,把向王天子打死了。唐王天子开始脑壳痛,就在神景的寨垭修了向王天子庙(此庙仍有遗迹)
到清康熙年间,那个和孔尚任合著《小忽雷》剧本又为《桃花扇》写序的国子监官员顾彩,于康熙四十三年农历二月初四,应容美土司田舜年之邀一行8人从枝江山行入松滋,再由石门太平街苦竹坪宿古罗坪、渔洋关,十日到泥沙别墅。当时田土王正在泥沙的姚家坪建“天成楼”,顾彩赶到那里,规模宏大的天成楼还只“草创过半,楼下听事未有门窗,垂五色厕为幔,以隔内外”。田土王设宴奏乐唱戏,兴之所至,田土王请顾彩题写堂联:
平地涌青莲,万点峰峦皆下视;中天辉画栋,百年堂构此新成。天成楼前“广场可一亩,花竹皆新栽,南环大溪,下通水南渡。溯滩而上,溪南列岫如屏,茂林修竹,宛如兰亭间也”。顾彩称这里是“餐露采芝者所居,避秦择而处焉”的世外桃源。国子监官员顾彩游历泥沙,可以说明两点:一是田土王在泥沙古镇建行宫确有其事,并非虚传。二是泥沙当时确已形成集市而且交易兴旺,田土王对泥沙古镇的开发功不可没。泥沙直到清雍正十三年“改土归流”集镇人户可达三四十户,街道可达半华里。清同治《石门县志》载“渫水东南注为泥沙河,南岸曰泥沙市,列肆百余户,全邑著名茶市也。
泥沙人自改土归流后才慢慢习惯交税,但民风淳厚的泥沙人,不能容忍官绅勾结欺压百姓。据说民国初年泥沙一个姓覃的豪绅,利用与县府的关系,承包了泥沙屠宰税,以低价包入,以高价课征,获利数倍。泥沙人不堪忍受其剥削,向省府告发,省府派员调查属实,贪官劣绅同受惩罚。覃某排行第七,人称“七嗲”,遭此打击后颇为狼狈。泥沙有一文人用湘西北方言撰对联漫画七嗲忍俊不禁;
去年何等起翘(即神气),挑一担笆篓,到处收猪捐款,哎呀,看见喊七嗲;今日这般甩杆(即倒霉),吊两滴绿鼻涕,在家烤粗壳火指稻谷壳),哦嗬(泄气之意),软得像巴儿。
泥沙在近现代经历了三次繁荣大发展。第一次就是粤商开发4时期。提起泥沙不能不提广东中山人林紫宸和卢次伦。年鸦片战争失败,当时林紫宸从英国矿冶学院毕业,即进入太乎公司英国人开办的船业公司)当起了买办资本家。卢次伦不愿参加科举考试,18岁时以学徒身份进入设在武汉的英国公司学工商。当时太孚公司从蚕丝业发展到开矿,英国人对中国地理不熟悉,林紫宸以英国学者身份带着卢次伦来到泥沙,探出泥沙三方头、野抱茶等地产铁矿,于是令卢次伦为领班开铁矿。林紫宸与卢次伦在鹤峰万石坪、江坪顶坪、深溪河建了48家高楼,在渔阳关、清树湾也有48家高楼。当时开挖出的铁矿叫进铁矿,含墨碳%,含金万分之七,能炼最好的钢,只是铁矿矿山是直脉不是块脉,要打井深取,危险性大。他们又在泉坪、升坪立起48家高楼炼铜矿和锌矿,每天匹骡子从矿山驮矿到泥沙,泥沙自然繁华异常。林紫宸每天派几十匹骡子又从泥沙出发运往津市换钱,一趟行程10多天。许多骡子客不愿干。林紫宸觉得换钱来得慢,就在泥沙用河沙做模子铸私钱,称“沙皮子”。当今湘西北方言说的“你有几个沙皮子”(有几个钱的意思)的典故来源于此。私造“沙皮子”强迫泥沙人使用造成官民不满,有人告到巡府,巡府不敢接状。因为林紫宸与卢次伦都是受英国保护的买办资本家。泥沙文人就编谣歌说“天见林紫宸日月不明,地见林紫宸草木不生,人见林紫宸九死一生,鬼见林紫宸豪光不明,皇帝见林紫宸位都坐不成”,这最后一句让光绪皇帝大怒,查办林紫宸。林紫宸只好躲进英国公司不出来。江坪易氏是添平土司覃添顺妻子易淑珍的后族,势力大。现在覃氏叫江坪易氏为老表就是这个原因。后来江坪易家人说挖坏了他们的风水,封了林紫宸矿井。卢次伦失去了靠山,又有扯不完的麻纱,加上运输困难,铜矿再也开不成了,快快回到泥沙。
18岁那年,卢次伦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参加科举考试,他认为中国封建社会国势衰微,科举入仕只能与末代满清一样走向穷途末路。他毅然选择了一条崭新的道路,经郑观应介绍,跟美国人摹习工商。27岁来石门,原想与林紫宸一道在湘鄂边境一带开采铁矿铜矿。由于纠纷和运输等原因,采矿未成。卢次伦与林紫宸又开始在石门泥沙,湖北鹤峰、五峰、长阳一带收茶制茶。林紫宸当时为英国人买办,制茶经营中,因茶叶制作质量、防潮技术等方面问题,茶叶销售不出,英国人遂撤销了林紫宸的买办,让卢次伦升为“买办”。卢次伦从安徽祈门请来技师,精工制作,并将制作出的茶叶命名“宜红”,很快“宜红”在市场上打通了销路。于是,卢次伦借英国人的资本,迅速发展茶号规模,终于在年建成了泰和合茶号。
泥沙老街为什么会出现第一次繁荣?笔者以为原因有两个。其,泰和合茶号成就了泥沙老街。据《石门商业志》(初稿)记载,清光绪十八年(年)前,宜沙只有四、五家私营小商店,经营杂货、磨坊、缝纫等业。后因茶业兴旺,集镇逐渐繁盛,时有“茶商木客子”之说,意为经营茶叶为大商,次为贩木材,贩盐最次。年,粤人卢次伦在泥沙开设泰和合茶号,次年茶叶产量达五万多斤,到年已达到40多万斤。卢次伦精明干练,建茶号之初,制茶工人近千名,并很快将经营范围扩展到湖北五峰、长阳、鹤峰带。卢次伦在津市、汉口专设两处茶庄,专门办理转运外销工作。此外还在各地设了20多处收购、制作的茶庄。泰和合红茶号鼎盛时期每年干红茶30万斤,茶号内外员工近人,拥有船只百余艘,骡马多匹,泥沙一带仰其生息者近万人。“宜红”茶运销欧美,泥沙老街也就成了石门最繁华的闹市和烟花之地。当时,泥沙上下船只数千艘,骡马流量日数百头,过往商旅日千余人次。泥沙街上商店、客栈、茶楼、酒馆、发厅、澡堂、戏楼应有尽有。清晨即可购物,夜深尚有酒宴,纵横百里之内无失业者,老百姓生活殷实富有,泥沙街有余户人家,人口达5万余,人称泥沙街为“小津市”,而且流传至今。其二,石门当时的政治经济中心在西北乡。石门虽然自隋文帝开皇九年(公元年)废郡建县,但石门西北乡广大地区自三国至清一直为土蛮或上司所辖治,特别是明清时期建立的添平所统治石门西北乡几达年。因政治中心在西北乡,且西北各乡物产颇丰,所以渫水流域之泥沙、所街、磨岗隘、仙阳皂角市、楚江镇较为繁盛,为石门境内六大集镇。晚清前后,泥沙商业兴盛,为全县之首。据民国十九年(年)县人申悦庐主编的《石门周刊》载:“深水上游之泥市、所市从前赣粤人多来集,采贩红茶、桐、皮油,泥沙尤绾湘西澧津的孔道。产销屯散,论商业地位较县市各市为街繁。”
民初到抗日之前,泥沙镇开始萧条。我认为泥沙萧条的原因仍有两条。其一,晚清以后,石门政治中心下移,渫水之磨岗隘、皂角市开始兴盛。尔后,商业中心逐渐南移。道水流域之夏家巷,澧水河畔之石门老城,滨江水绕,便于船筏停泊,这一带粮棉、竹木的输出、盐糖杂物的输入都在此地成交,市况颇为可观,故逐渐成为繁华市镇。其二,年前后泥沙镇土匪横行,泰和合茶号停办。民国以后,因茶业衰败,交通不便,匪患严重,泥市市场渐衰。民国元年(年),宜沙只有私营小商店10余家,主要经营杂货、刨烟、缝纫等业。民国十年(年)起增开了匹头、国药和杂粮业。民国十四年前后(年),商户曾达30余家,常住人口近千人,较大商户有合荣茶号、熊达奎国药店,但资本远不及县内其他集镇商号。民国十三年(年)《湖南的西北角》一书记述:“湖南曾有人计划创办·茶叶讲习所并计划利用原泰和合厂残存之堆栈(可储茶十万石)及厂房、办公房、员工住宅等设为总公司,终因时局不宁,发展无望,所有计划徒托空谈。”
抗日战争时期泥沙镇出现了第二次繁荣,笔者称为国难繁荣。大约在-年间,八年抗日战争时期处于中后期,当时武汉沦陷,国都西迁重庆,湘鄂两省成了抗日主战场,日寇曾入侵石门太平街、维新场及石门县城。水陆运输均被战火封锁,商业物流受阻,百姓生活日常用品只能从内地供应。盐从四川、鄂西运来,土白布自津澧进口,货物全靠肩挑背负。于是泥沙市面的盐行、布庄客栈、餐馆应运而生,其规模较大的商号有义泰号、像大号,利公公益、德记、蔚华隆等。泥沙集市百来户人家,有百分之七十开店营业。骡马队、背篓客、挑脚佬、纤夫水手川流于恩鹤、三斗坪、津澧一线。每日流动人口不下四五百人次,日集夜市,熙来攘往,热闹非常,仿佛回到了清末民初的“小津市”时代。
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打内战,导致经济崩溃,通货膨胀,民生凋敝,加上国民党政权腐败,土匪猖獗,泥沙镇复归于沉寂,一片破败荒凉,只留下石门有名的三斗坪挑盐的传说。
新中国建立后,人民翻身当家做主,泥沙镇逐渐恢复生机。但从到年20年间,一大二公的公社体制压抑了商品经济发展,加上大跃进,十年“文革”等极左思潮破坏,整个市镇经济萧条,人民生活贫苦,集镇面貌少有生气。直到年那个划时代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实践改革开放战略,泥沙市镇经济又迅速发展起来。特别是上世纪90年代,泥沙镇改为壶瓶山镇,成立了自然保护区,发展壶瓶山旅游,泥沙古镇又呈现出兴旺景象,赢来了泥沙第三次繁荣时期。
年秋笔者赶到泥沙古镇,发现街上发廊、茶馆、酒楼、服务店鳞次栉比,背背篓的山民、南腔北调的生意人、司机、游客、科考专家甚至还有蓝眼睛,都拥挤在这大山深处的泥沙街上,深山镇上的蔬菜、水果供不应求,价格比石门城里还贵。泥沙成了“一壶绿水悬长江,半瓶青山左洞庭”的石门“小香港、小特区”。我穿行闹市,几个老人告诉我,泥沙有石膏矿、铁锌矿、煤矿、雄磺矿总24种矿,是一座宝山。年、年两次涨大水,江坪北溜村还冲露出6座炼铁炉子。我穿过繁华的闹市,走到河边后街青石板路上寻觅当年的烟花与辉煌,只见青石镌花的茶号门楼,斜满晚秋的残照,人去楼空,雕花已朽。走近这座淹没于古镇现代建筑深处的残楼,曾在茶庄做工的老人,用他凹瘪的嘴告诉我一个世纪前这里开矿、运矿、做茶、采茶、船来船往,对歌、唱戏纸醉金迷,这里曾创造过中国矿史、中国茶史上多么辉煌的一页!
稍有遗憾的是,有如此历史厚度的泥沙古镇于年改为了壶瓶山镇。壶瓶山是原来泥沙镇所辖的原始林区。后来这片林区成为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当政者为了突出壶瓶山自然保护区,为了当地旅游的发展和吸引游客,把景点名壶瓶山作为政区地名给改了。泥沙镇就变成了壶瓶山镇。中国是世界上地名历史最长的国家之一,今天还在使用的地名很多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秦汉时期,甚至夏商周三代。这些历史厚重的地名既是中国珍贵的文化遗产,也是历史的坐标。离开了这些坐标,历史的空间因素就无法准确复原或重构,民族、群体、家族和个人的记忆就会断裂以至消失。年去台湾的泥沙人只知道泥沙不知道壶瓶山,年之前生活在泥沙的人,他们的感情记忆仍停留在泥沙的风土人情上。就现在生活在石门的人仍习惯叫泥沙镇,很少人叫壶瓶山镇。
作者简介
唐明哲，年2月出生于石门县雁池乡阳九源村。原名唐基志，大学文化。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大辞典系列编纂委员会全国编委，湖南作家协会会员，湖南唐氏文化研究会常委，县政协研究室主任。曾聘评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职称，年被授予“德艺双馨中青年文艺家”称号。散文集《古镇秘史》获第九届全国丁玲文学奖。年、年分别获省“学习之星”、“全国书香之家”等称号。出版专著11部，发表论文20余篇。原载《石门文史)年第1期。《湖湘文库·湖南古村镇》以《古镇泥沙》为题收录,年中南大学出版社出版
来源：石门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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